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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雪玉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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篤——篤篤篤——

“三更已過——關門閉戶——小心火燭——”

竹梆陣陣,伴著慵懶報更聲飄蕩在襄陽城的街巷中。更夫提著燈籠慢步走遠,拉長的身影在幽暗潮濕的石板路上漸漸淡去。

展昭一身夜行衣,黑巾覆面,在夜色中展動身形,一掠而起。

黑暗中層層疊疊的屋檐房頂,一片片自他腳下飛過。他毫不停留,一直奔向那城中府第最為森嚴之處。

襄陽王府。

青磚府墻高聳而堅固,展昭緩下身形,輕輕滑落在墻外最高的一棵大樹上,繁茂的枝葉甚至沒有一絲顫動。

禦貓。這封號如夢魘般揮之難去,令他厭煩透頂,卻又無法擺脫。但形容他的輕功身法,只怕確也再難找出比這二字更貼切的稱呼。

確定百步之內並無異樣,展昭深吸一口氣,輕煙般掠過院墻。

襄陽王威懾荊楚,王府內果然堂皇華貴,氣勢不凡。但見廊腰縵回,檐牙高啄,屋宇重重,曲折變幻。展昭平素穿宮過府,原本見慣了龍樓鳳閣,此刻卻也小心翼翼,生怕迷失了路徑。院內不時有執杖侍衛巡查經過,都被他仔細避開。待翻過兩重院落,展昭漸覺這府內道路盤旋,竟隱含生克變化之理,更是不由得暗暗心驚。

眼前突然透出一片光亮。展昭悄伏墻頭,隱身眺望。

此處已是王府後花園。一座精巧樓閣庭中而立,飛梁畫棟,方正而不失清秀,玲瓏卻兼備雍容。樓高兩層,正門緊閉,雕窗繡戶透出淺淺燈光,一眼望去和親貴權臣府中常見的觀景閣樓並無二致,但門楣上的烏漆匾額卻彰顯出絕無僅有的奪人氣勢——

沖霄樓。

展昭心中一動,下意識摒住呼吸——

一樓沖霄,九重傾覆。

究竟是巧合,還是另有深意?

耳中聽得腳步匆匆,兩人一前一後步入庭院,看衣著模樣均是王府裏的侍衛親兵。前面一人手裏托著一個朱漆方盤。盡管相隔三四十步之外,展昭還是一眼便瞧出漆盤中靜臥著一顆蠟丸,瑩白渾圓,有龍眼大小。

二人走到小樓前,未拿盤子的那名侍衛一長兩短地輕輕叩了三下門。不過片刻,樓內便有人輕輕將門打開,只見一雙手將漆盤接了過去,便立即緊閉了大門。門扇掩映,看不清樓中那人的身形,只是隱約似乎是身著一件褐色長衫。那兩名侍衛一言不發,靜立門外守候。

大約過了半個時辰,始終不見任何動靜。眼見將近四更,展昭不由暗暗踟躕起來:是繼續等,還是先探府內別處?

正在此時,只聽“喀啦”一聲輕響,小樓的門又開了,那褐衫人將方才送進小樓的漆盤退還出來,交給了原先那名托盤侍衛。展昭一眼望去,見那蠟丸仍在漆盤之中。兩名侍衛躬身施禮,匆匆走出庭院。

展昭再無遲疑,沿著庭院山墻尾隨著那兩名侍衛一掠而出。

只見那兩名侍衛穿庭過院,一直向王府東南角走去。折過幾道回廊,再穿過一個垂花門,便來到一座小小的院落中。展昭輕身一躍攀上墻頭,在陰影中俯身向院中探看。

但見院中一左一右植了兩株櫻樹,此時正當節令,花色如雪,暗香醉人。角落裏立著一座五尺高的木架,似是陳年松木打制,欄桿約有小孩手臂粗細。木架上赫然立著一只巨鳥,圓頭粗頸,雙目如電,尖喙鐵爪,全身羽毛純白如雪,顧盼之間雄武非凡,竟是一只極罕見的貓頭鷹。

展昭暗自思忖:“好神俊的猛禽!看來絕不像是中原所有……”

那兩名侍衛一進院中便放慢了行動,似乎對這巨鷹頗有忌憚。只聽那托盤侍衛向另一人道:“老張,你是第一天當這差,還是先別靠近了。幾天前錢勇夜裏當勤,一個不留神,被白十三生生叨下一塊肉來,險些廢了右手。這白十六雖然性子靜些,這七八年下來卻也只認我一個,咱哥倆可別托大。”

那張姓侍衛趕忙笑道:“閻大哥說的是。這鷹可是輕易冒犯不得。我聽他們說,飛起來比起關老爺當年的赤兔馬腳程還快,可還不是西王母駕前的神鷹下凡?”

那閻姓侍衛“嗤”的一聲輕笑,道:“我說這天下的事竟就是這般,越傳越沒譜!什麽神鷹?這鳥叫做‘雪玉鸮’,性子雖然兇悍些,說到底不過是個信鷹。不過說到腳程比駿馬快,倒是不假——這世上又有那匹馬真能夜行千裏?

展昭心中一動:“原來這鷹叫做雪玉鸮,竟是用來送信的,卻不知道是送到哪裏的?”

那張姓侍衛追問道:“說來也怪,我這些天來竟是從未見你們給這鳥餵過吃食?”

那閻姓侍衛道:“這裏面的規矩,你原也不曉得。這雪玉鸮能飛返兩地,七成靠本身靈性,三成也靠後天□□。這鷹自幼生在那邊,長到周歲便被人用籠子圈了,快馬帶到咱們襄陽府,只給些水喝,歇上三個時辰,便放還故巢。飛上這一趟,便自此認識了路徑。此後帶信往返,都是在那邊吃食,在這邊喝水歇息,中間的兩千多裏路程,都是絕不落腳停留。這雪玉鸮性情兇猛,敏捷無比,不但少有天敵,尋常弓箭也極難射中,因此用來傳送消息,實在是再穩妥不過。”

他言語之間似乎十分謹慎,只是不住地提到“那邊”,而絕口不提到底是何地方。展昭潛心靜聽,只盼著他們再深談下去。

那張姓侍衛咂舌道:“原來如此。這雪玉鸮為全了食宿,來回便是將近五千裏,可也真不容易。”

那閻姓侍衛笑道:“這才是應了那句古話——人為財死,鳥為食亡。咱們哥們兒白日辛苦上了一整天,半夜三更還得伺候這雪玉鸮,還不是為了養家糊口,混上三頓飯吃?”

那張姓侍衛也接口笑道:“可不是。不過話說回來,咱們賤命一條,活該辛苦受累;咱們王爺如此千金之體,卻也是天天在沖霄樓熬到四更天,難道這雪玉鸮所傳的消息,竟有如此重大,等到第二天不成麽?”

那閻姓侍衛道:“蠟丸子裏的消息到底如何,原本也不是咱們該議論的。這雪玉鸮從在咱們府中落腳到起飛回巢,中間不超過三個時辰,王爺須得將回信的蠟丸子在頭一個時辰準備下給雪玉鸮帶上。後兩個時辰都是雪玉鸮睡覺的時間,天一明它一醒來便沖天而起,再難抓住它了。”

那張姓侍衛道:“原來如此”,半晌又笑道:“我原來只是奇怪咱們王爺金尊玉貴,倒也耐得住夜夜如此。按說,每日裏晚膳有時也來不及用,便趕去那珠玉巷裏的天香樓,回來又要在沖霄樓處置公文到後半夜……換作是我,溫柔鄉裏待上一晚,骨頭也酥了,後半夜裏哪還有精神再看什麽公文?”

那閻姓侍衛淡淡道:“這你便奇怪了?咱們王爺天縱英武,豈是尋常人?十幾年前我們隨侍王爺西北戍邊,王爺縱橫沙場的八面威風你是沒福親眼瞧見……你還不趕快提水來,我須得給雪玉鸮餵了水,才好給它帶上消息。”

那張姓侍衛連忙到院內的水井旁搖著轆轤打上來一桶井水,一邊提過來,一邊道:“都只怪我進府當差的時候短……聽說那年甘州之役,回鶻不濟,被黨項的元昊掀了牙帳,王爺從襄陽千裏馳援。誰料咱們宋營駐守甘州的大將軍畏敵自盡,亂了調度,甘州城一夜之間陷落於黨項之手。否則當時王爺大軍一發,便是十個元昊也早就滅了,哪還能有什麽如今的西夏國?”話音轉低,輕聲向閻姓侍衛道:“我還聽他們幾個說,這雪玉鸮身上的消息也是要帶到興……”

剛剛說了一個“興”字,他突然低呼一聲,向前沖出數步,噗地一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,喉間血花翻湧,竟已氣絕。

咣當一聲,他原本提在手中的水桶滾落在地,桶中井水灑了一地。

冰涼水流蜿蜒漫過庭院地上的石磚,映出天上初月穿雲,也映亮他猶自驚懼的眼神。

血,本濃於水,此刻卻匯入水中,漸漸淡去。

覆水難收,人的生命豈非也是如此?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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